作者:吴敬凤
每回家看见母亲小院墙角那盘沉放已久的石磨,心中总会百味陈杂地翻腾出许多感慨和回忆来。
二十多年前的年代是一个很美却又包裹着几许苦涩的年代。每家每户的茅草屋组成一个安谧而又贫穷的村子,偶尔几家盖了瓦房的富户会成为村里人羡慕的焦点和追逐的楷模。家家户户的家庭皆是由五六个、七八个孩子组成,在那个一棵大白菜炖一锅却没有油花的年代,煎饼成了顿顿饭桌上的主食,也成了充填空涩肚子最唯一的充填物。一顿饭下来,十几张、二十几张煎饼转眼风卷残云就没有了。
那时的家庭,煎饼和女人是扯在一起的,一个家庭没有一个会烙煎饼的女人那是封了老小的口,没法子吃饭的。自然一个家庭没有一盘好磨,也是最让女人犯难头疼的事情。
我于今记忆犹新,我们那个七口之家,家中偏就没有一盘石磨,每每煎饼吃完时,母亲为了推糊子犯难。和父亲从前一天晚上就数落着明天到哪一家借磨去?到东院张家么?三天头已在人家借过了,太阳出多高时才去敲人家的门,敲了那么半天才敲开;到西院王家么?上次去,人家已露出不高兴;或者去村南的吕家,吕家磨太不好用,磨出的糊子牙碜,而且那次去了一回,人家已显出不情愿来。
母亲每数落到无处可借时,总会忍不住抱怨父亲:“都是你无能,连一盘磨买不起,惹得我整天低三下四到人门上去求人。这么一大家人三四天就是几十斤粮食,没有磨怎么过日子。”
父亲不作声,其实每次去借磨他也是跟着的,不好看的脸色不是没见过,心里自然比母亲更不平静。这使得他在1990年,终于咬牙花了近200元钱买了一盘上等的好石磨。
磨是细质的青石,比平常邻家的磨大了一号。为了能磨出既细腻又不牙碜的糊子来,父亲花高价在北山后请来一位远近有名的姓姚的碫磨石匠来碫这盘磨。姚石匠花了两天的工夫把那盘磨终于碫成磨糊子既快又细腻的好磨。那盘磨的诞生,使得母亲再没有因为烙煎饼而犯愁,父亲 也从此在母亲面前能直起腰杆儿来了。这倒不说,周围邻家好多人也都愿意弃了自己家的磨来借用这盘上等的好磨。母亲竟因此生起一种自豪来,常不由自主说:“我家这盘磨买的巧,碰上这么好的石料,老头子这回算是制了份好家业。”
那些年,每逢煎饼吃了时,母亲半夜里套上家中的骡子开始磨糊子,磨声嗡嗡,我们在睡梦中可以隐约闻得那种磨转的声音和骡子一步一步沉稳的踏地声。天明醒来,母亲的煎饼已经烙完了,开始叫上父亲下地干活了。
我已近20年不再闻得那嗡嗡的磨转声了,当年年轻的母亲,已鬂发皆苍,弟弟妹妹们都各自有家。偶尔我回到往昔的家乡,当年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楼房和柏油路隔断所有的记忆,机械代替了往昔的所有,唯有猛然间看见那盘静静倚在墙角旮旯里的石磨,才使我蓦然回醒,往日所有的贫穷和沉重都一去不返,只有那苦涩沉重的回忆一如这盘石磨,永远沉溺在这个角落却让你永远不可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