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者与死者,中间隔着一层薄薄的什么呢?
这是一个让人无比唏嘘的案件:在北京通州,身体羸弱、年届74岁的胡老汉,因杀妻而出庭受审(1月23日《新京报》)。
妻子患有高血压、糖尿病,因脑溢血又半身不遂,加上肾衰竭导致大小便失禁……为了照顾卧病在床的老伴,胡老汉“三年了,我没睡过一个好觉,非常疲惫”;终于在一天夜里他情绪失控,拿菜刀杀死了老伴,“帮她解脱”。那血腥的“杀妻”,使我立刻想起李昂的小说名著《杀夫》,尽管都很极端,但个体性与社会性的本质区别是多么的不同。胡老汉杀老伴事件,让我感到分外辛酸的是,俩老夫妻从小青梅竹马,恩爱了数十载,感情一直很好;不仅邻居、居委会证实,而且检察院也这样认定。若不是万般无奈,怎会下这样的手?
对于个人来说,在生老病死面前,是不能狭义理解“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的。生,需要外力的帮助;老,需要外力的帮助;病,需要外力的帮助;死,需要外力的帮助。这外力就是社会之力。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胡老汉三年时光照顾瘫痪卧床的老伴,这多么不容易,但只靠“自我帮助”是有严重缺陷的。人类能结成社会,那么,“社会”的价值是什么?最重要的,不就是和谐相处、同舟共济、一起战胜困难吗?
一个人的临终,正是最艰难的时候。著名作家夏衍临终前,感到十分难受,秘书说:“我去叫大夫。”他开门欲出时,夏衍突然睁开眼睛,艰难地说:“不是叫,是请。”随后就昏迷过去,再也没有醒来。“不是叫,是请”,这成了老人临终的最后一句话。夏老的涵养是不言而喻的,从这一细节也看出,病人临终多么苦痛,外来帮助多么紧要;而一个社会机构能对得起一个“请”字,这多么重要。
越是社会化的,效率就越高。可是,胡老汉不放心将老伴托付出去,怕人家照顾不周。这难道是“肖志军事件”的老年版?胡老汉与肖志军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信任社会机构——肖志军不信任医院,胡老汉不信任福利机构;结果是,肖志军“不签字”,间接导致怀孕妻子不幸死去;胡老汉“动菜刀”,直接让病重老妻魂归天堂。这是因为什么?
如今无比后悔的胡老汉说:“我做蠢了,她解脱了,我和孩子也解脱,但人没了!”人没了,那还有什么?然而,他当初想的是:“死了比活受罪好!”这句话我想起了网络评选的2006中国十大真话中的第一句:“活着那么苦,拉她干什么?”说这话的7岁男孩刘辉,住在苏州庙港渔船上,一天他5岁的妹妹不小心掉进河里,他没有去救;事后,人们问他为什么不救和不呼救,刘辉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随打工之家自山东而来的刘辉,母改嫁、父劳教,兄妹只靠年迈的祖父母一点可怜收入维持生存,妹妹有时还得上街捡东西填肚子,刘辉小小年纪就感受到了世间冷暖,他看到了“死”是一种解脱。胡老汉与小刘辉,一老一少,人生最集中、最深刻、最无奈的感受,竟然如此相同、这般一样。什么叫“幸福感”?那属于“都是相似的幸福家庭”的感受。
如何才能让我们的老人在抵达人生终点时,有尊严地告别人生?看来仅有“临终关怀”是不够的。“临终关怀”这一始于中世纪的名词,原本是指朝圣者或旅客中途休息的驿站,现在是指对生存时间少于6个月或更少的患者,进行医疗及护理,以使患者在余下的时间里获得尽可能好的生活质量。与狭义的“临终关怀”相比,广义的“准临终关怀”时间更漫长,对人,对家庭,对社会的考验更严峻。在许多发达国家,“养老——后养老——准临终关怀——临终关怀”的服务已经形成了完善的“一条龙”服务,有的让宠物狗都派上了用场,为老人带来许多温暖与快乐。
民生艰难,不是节日到来之际去派发一个红包就能解决的。怎么才能扛住“生不如死”?这不是一个医疗技术问题,而是一个社会保障问题,需要全社会思考并践行。网友说“每个中国人都是中华民族的救命稻草”,这话听起来太夸张,但它饱含爱国情愫;胡老汉和他死去的老伴,肖志军和他死去的妻子,刘辉和他死去的妹妹,他们那稻草般的生命,若都能成为一根“救命稻草”,这是一个民族之幸。萧红不朽名著《生死场》中那些生生死死的人们,正是一个民族生生不息的基础啊!
张夫清 撰文 (山亭区检察院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