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中华：也参加过“文革”武斗  

       “文革”开始时我9岁，记忆中，武斗在我们那城市发生较晚也较少……
    对“文革”及其过程中的“武斗”评价与分析是非常复杂、困难的事情，后人还会去评说。在这里，我仅尽力不加评价地回忆自己所经历的二三次事件。
　　“文革”开始时我9岁，记忆中，武斗在我们那城市发生较晚也较少，这或许与城市小、相互认识的人多、不太好意思打有关？
　　枣庄最大的一次武斗发生在1967年，都称其“7 25、7 26”，也是武斗的两天时间。起因好像是“造反派”打或劫持了“保皇派”的人，后者即聚众攻打前者大本营之一的枣庄市面粉厂。
　　此前，父亲作为保皇派骨干去武汉学习著名保皇组织“百万雄师”经验去了，母亲管不了我和弟弟，得知武斗了，我即带弟弟去看热闹。
　　面粉厂距铁道游击队攻打的洋行很近。攻方从四面围住厂，向里扔石头，试图打垮防守者，洋行是攻方防护屏之一。而防守者都匍匐在厂内环形平房上，以屋脊作壕，向外掷石瓦抵抗。我亲眼见身边一进攻者，被石瓦掷中满脸是血。里面人的伤亡情况我们看不到，感觉应是攻方起码在气势上占了上风。我和弟弟在家都听话，父母“保皇”，我们也自然要保，就时不时捡小石头往厂里投，虽只投个十几米，差着几倍远，但感觉自己是小八路哩。
　　该次武斗致使枣庄保皇派彻底垮台。翌日，面粉厂尚未攻下，闻对方增援部队已“大兵压境”：40公里外的台儿庄区有庞大的农民造反派组织，成员中武装民兵多，皆携有枪支，得知面粉厂受攻，增援来了，很远就向空中鸣枪以示威。这一下，保皇派仓皇四处出逃，面粉厂自动解围。
　　矿务局机关区域是保皇派大本营，其中的招待所是具体办公地。下午，造反派在已无人把守的情况下攻入，我和弟弟出于好奇，尽管遭不停驱赶，不许跟随，但我们仍黏着对方“尖刀班”看稀罕。“尖刀班”在招待所小心翼翼地逐门搜查，在一间屋，我俩及几个小孩与“尖刀班”最早发现了一趴在地上的尸体……
　　几天后，造反派抬多具尸体上街游行，说是保皇派打死的。多年后保皇派重掌政权，又辟谣说那是伪造，再以后再也没了说法……
　　往后枣庄基本未发生大规模武斗，但我与其他同龄孩子间倒是发生了一些“武斗”：先是因保皇派倒台，父母分别被关押和躲藏，家中仅我和弟弟，有些孩子就寻上门来报复我先前的言行。最令我心痛的一件事是，他们将爸爸给妈妈买的宝贝般的旧二六型自行车以绳系住，吊到树顶，再撒手坠地摔落。再往后，我在一同学带领下，专门在晚间以石块砸那些“坏孩子”家的后玻璃窗以报复。再后来他们在课休时，专程来教室揍我。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将其中一个突然掐住，摁翻他乱咬他的鼻脸……
　　经历的最后一次武斗发生在济南。逢1973年“批林批孔”，传统两派趁机又拉起队伍。那一次某组织在济南八一广场举行“全省群众大会”。
　　记忆中枣庄来了百十辆车，基本是卡车，多载以煤矿工人。当时大客车很稀罕，局机关的一辆开了来。但乘坐者却绝不是为武斗而来，各揣小九九。其中一炊事员好酒，枣庄难买到酒，就背一大袋地瓜干和一小袋子空玻璃酒瓶到济南换酒。我们仨同学才上高中，想的是逛逛从未到过的济南。
　　会罢，车队依指定街道游行，目的是炫威。但不想前面车刚启动，突窜出一帮当地年轻人，抄石块照前面几辆车驾驶室就砸。我们全傻了———不知为啥。一段时间后，好像事情平息了，车队继续前行，结果是一路频遭石块袭击。我乘坐的大客玻璃全被打碎，趴座位下老是被石块和碎玻璃砸脑袋，我干脆学多数人，站起身，头由铁制顶盖保护，将屁股对窗外任砸。那炊事员也是这姿势，一旦挨着砸就顺手掏出个酒瓶背着屁股向外掷，到最后酒瓶掷了个精光。
　　车队转圈行至如今英雄山路，再遭袭击。前面车兀地停下，一三十多岁女子下了车，大喊道：“都下车！都快下车！让他们知道咱们枣庄煤黑子不是好惹的！”这一喊，卡车上戴胶壳帽的煤矿工人全下了车。事先没考虑到会武斗，未带工具，正巧路边有解放军植树，就将军人的铁锨全抢了，卸了锨头当棒使。不过袭击者皆当地人，路熟巷熟，一下子全消失了……
　　此事件往后还有许多情节和细节，但几十年过去，我记得最深的就是那女子的喊声：“咱们枣庄煤黑子不是好惹的！”以及随后煤矿工人下车的情景。（陈中华，大众日报高级记者，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山东作协全委会委员，业余以小说写作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