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网枣庄6月16日讯1990年代之后,有些新起来的手艺人继承了老一代的传统,说话做事古风犹存;有的则随着社会风气的变化而渐渐走样,“经理”、“老板”、这“家”那“师”,自封或他人廉价赠予的帽子越戴越高,为人、技艺却越来越不讲究……
1970年代中期,我在村里做民办教师时需要一枚自己的印章,用来领取补助费,当时还不大兴签字,也还没有身份证,领钱、出据多是盖戳子、按手印。那时候滕县城内工农兵街南端路东有个摆摊刻图章的人,约莫有五十多岁,长得个头不高,挺瘦,戴着眼镜,每天坐在两抽屉桌前低头刻章。我请他刻了一枚梨木料的印章,记得花了两毛五分钱。印章拿到手一看,只有名字,没有“印”或“章”字,便以为不像成年人用的章,问他才知道看着我像个学生,少那一个字可省五分钱。既然如此我就没再说什么,反正能用来领钱就行。这人楷体字写得好,刻得规规矩矩,为人和善,给我印象挺好。我到县城工作后,请他刻过一枚大一点的小篆闲章,还请他为单位刻过十几枚做统计工作用的印章。从此,我们就算熟识了。
到1980年代后期,这人却不在街头摆摊了,想找他刻章也到处打听不到。几年后,在曹庄街遇到了他,打过招呼,才知道他已不操旧业。当听说我一直在找他刻章时,他问刻什么,我说藏书章,他说自己是个匠人,怕刻不好,还是找名家去刻吧。我说没有认识的治印名家,还是拜托您了。他答应了,并告诉我他居住的门牌号,只是说在时间上不要急他。原来他家离我家居住的魏庄街相距不远,因我家才搬来没几年,不知道他住在这里。过了几天,我选了两块料石送去,经过相谈才知道他姓常,新中国成立前就跟着他的父亲在滕县城里刻图章。这之后我到他家闲聊了几次,每当说起刻章的往事,他总是说自己没有经过名家指点,是个匠人;当年滕县城里某某叔、某某先生印章刻得好,为人也厚道,城里有点名望的人大都找他们刻图章。常先生虽然七十多岁了,谈起他深知的长辈依然言辞尊敬,如人在眼前;说到自己的技艺从不夸张、卖弄,言谈举止有儒雅的长者风度。我曾想过,像常先生这样自称匠人的老手艺人在社会上越来越少见了。印章刻好后,他收钱甚少,我心里过意不去,多给了他一点钱,就匆忙与他辞行告别了。
又过几年,路经常先生的家门前,看到他旧时的瓦房已经新盖成两层小楼,向街坊打听后知道,常先生已经离开了人世。这位让人敬重的匠人就这样走了吗?
常先生使我想起过去一些有关匠人的事情。
我家原世居的城西大彦村有几户手艺人家,俗称“匠人”。陈木匠、秦铁匠,剃头匠姓郭,修鞋匠姓王,裁缝姓鲁。这个村庄孙氏和张氏是大家族,这两家仅有几户泥瓦匠和做面点、豆腐的,村里其他有手艺的能工巧匠几乎都是族门不大或单门独户的人家,或许手艺是他们能够在较大村庄的立足之本。
那年头,做手艺活的人非常注重信誉,常说“靠手艺吃饭”,不讲靠手艺发家。也有“一招鲜吃遍天”之说,意思是靠手中的技艺到哪里都有事做、能生存。
铁匠、裁缝多是坐家经营,等客上门;木匠、泥瓦匠、剃头、吹喇叭、修鞋,还有从山里来锻磨的石匠,是要到各处奔走的。居家过日子,谁家都离不开这些匠人。从我记事起,就经常见到这些人到家中或到邻家做活。他们不论做什么,都是说话和气,热情周到,以诚待人;凡事量材做工,认真细致,替主家着想,让主家放心,说是“宁可丢了走,决不丢了丑”。农村人家最大的事情就是盖房子了,俗语“与谁不睦,劝谁盖屋”,大意是穷人盖屋能操碎心、愁白头,事实也确是如此。有的人家户主因为盖屋要累出一场大病来,这样的事在乡村不少见。穷人家盖屋缺这少那、东借西挪,户主急得抓耳挠腮,主事的匠人经得多,办法也多,心平气和地一边劝说“事大事小,到时候就了”,一边想方设法寻找替代之物,千方百计、尽心尽力把房子盖起来。
有些工匠做活时间较长,户主是要管饭的。不论自家吃饭好
孬,对做活的师傅都待之如宾,每顿饭必是四样菜一壶酒。匠人师傅并不注重饭食好孬,就是没有人陪着吃喝,他们吃饭也很注意个人形象,如木匠做活多是一家父子几人,锻磨的石匠是独自一人,即使这样他们也是不多喝酒,菜从面对的盘子、碗一边吃起,无论老少对菜饭都不乱翻乱挑,真如彬彬有礼的客人一般。工钱因有言在先,多见谦让,少有争执。
1990年代之后,有些新起来的手艺人继承了老一代的传统,说话做事古风犹存;有的则随着社会风气的变化而渐渐走样,“经理”、“老板”、这“家”那“师”,自封或他人廉价赠予的帽子越戴越高,为人、技艺却越来越不讲究,敢吹天下第一,想发不义之财,把世代相传的优良品德已经丢光忘净。也就是几十年的时间,有些手艺人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说来又岂止手艺人……想想常先生等老一代匠人的为人处世,能不让人有一番感慨吗?(孙清鼎)